采访 | 胡欣 口述 | 康阳 整理 | 席维安
公路商店是一个脱胎于亚文化杂志《在路上》的互联网项目,如果你钟意于这一文化符号,这篇对话可以帮助你更加理解其创始人康阳的思考方式,很有趣。
(以下,康阳简称康,博望志记者胡欣简称胡)
胡: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亚文化的?
康:首先理解什么是亚文化,说大了就是一些特定群体所喜爱的,一些拥有强烈的认同的文化,说小一点,就是自己喜欢那点事儿,就是好奇心。
可能从6岁开始,我就形成这种具备好奇心的性格,以后很多事情都是对6岁之前的重复,小时候挺叛逆的,别人不敢玩你敢玩,别人学习很好,你就是叛逆,对吧?养成这种叛逆思维,再去看待一些事情的时候,可能就有一个别样的想法。
胡:你看过垮掉一代写的东西吗?
康:杰克·凯鲁亚克他是一个描述者,他是一个观察者,他不是一个身体力行的人。他那种身体力行方式,跟他书里面描述的也是两回事。比如说他可能成天喝酒,但是他可能不是「在路上」的这种状态。
所以我觉得喜欢他的人,分好几个层次。比如我觉得凤姐特别有意思,很有趣。这不涉及价值判断,说她是傻逼还是牛逼,只是有趣。
第二个层面,就是你想跟凤姐产生点关系,想采访她,要跟她成为朋友,要跟她成为同事,要跟她上床,这个就是你对她已经进一步地做了判断。
胡:……
康:有人可以吃得下去啊!
第三个层面就是我就爱上她了,我非她不娶,是吧?已经非常强烈了。
第四个维度,就是我要成为凤姐,我要跟她一样。
所以说我们每个人可能对生活有各种各样的兴趣,但是在每个兴趣上,我们的维度又是不一样的。比如你对写作,是一个进入者,要成为一个写得很好的人。但是你对另外一些事情,只是觉得它有趣,愿意去分享它、传播它。
胡:嗯,《公路商店》实际上是从《在路上》那个杂志演化出来吗?
康:对,因为杂志也是个商品,你得铺货,但也没广告。那你既然都卖杂志了,不能再卖点别的吗?一块儿给它卖了得了,本来我们做杂志,得看很多书,买很多玩具去体验。正好在国外看到一个叫「杂志化电商」的概念,我们做了一些公共主题,那么能不能在里边贴二维码,在淘宝卖东西?麦当劳的第一家店就是在66号公路开的嘛,我们卖那个里边的玩具。或者能不能和旅行社合作,卖这个线路旅行?这种周边是可以影响别人的,让他探索或者体验一些好玩的东西,并不是纯为了挣钱。
那就基于这种想法,我们就做网站了,On the Road Store自然而然就变成「公路商店」了,就跟《全球目录》(The Whole Earth Catalog)不谋而合了,Stewart Brand当年跟老婆开了一个皮卡到各个地方,去卖那种能够自我教育的商品,比如说账篷、书,清单慢慢地越来越厚,它每次不变,只是往上加东西。
所以最后就有多少万件商品在那杂志上边,那个KK(Kevin Kelly)就是第一个编辑,他是第一个互联网编辑,以前都是写信,那会儿他们是第一个用电话去做兼职编辑的。
那本杂志倡导四个理念:第一,它使用起来像一个工具;第二,高品质;第三,通过改造自身,自我教育,包括探讨环境保护这些主题;第四是什么来着……忘了。他们做得非常嬉皮,可以称作世俗叛逆者与抗争者历久弥新的圣经。乔布斯等很多人都被这个杂志改变了。
后来我们的杂志里边,也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情怀,很多人都是以杂志出身的,因为在你二十多岁,没有太多技能的时候,这个门槛比较低。
胡:之前采访三木,她们最早也是给拉拉群体做杂志,现在做了社区和电商,其实跟你们很像。
康:对,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是个电商。我们是先卖的东西,因为我最喜欢通过买买买来缓解焦虑,或者说提高自己的认知,来对抗价值观或者思考上的一些矛盾。因为现在年轻人叛逆什么?什么也改变不了,买买买就好了,把你自己改变就行了,让自己快乐就行了。
胡:通过购买来改变吗?
康:通过有趣,购买只是让自己有趣的一种表现而已。玩具为什么对美国人的童年影响那么大?就是因为现在社会里边都是同质化的东西,是吧?每个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情,只有回到家,看到自己买的东西,那个时候觉得,我是一个个体。
因为商品它承载了记忆和情感,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商品世界,比如你去一个博物馆,可能那位摇滚明星都死掉了,可是你看到他砸过的那个琴,就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,那就是商品承载。我可以让你避免现实负担,买辆车买不起,买个模型嘛。
这个世界都是通的,所以我就是自己喜欢什么就搞什么,本身还是分享欲吧,分享知识和分享玩的是一回事儿。
胡:你的编辑团队有多少人?
康:两三个吧。
胡:就只有两三个编辑?
康:对,对一些比较好的选题,我们会认真去做,对一些不好的选题,我自己都不看。
胡:编辑对你来说也挺难招的吧?
康:挺难,我要求挺高的。比如说我会问,你认为什么是自由?或者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,你跟大家说一句话?面试的时候我就问这些东西,他也没有准备。我会让他们说,看他们有没有想法。当然了,要不你是张白纸,你对事物抱有非常强大的热情、好奇心、分享欲,又充满热情。
胡:两三个人,这个出乎我意料,你们推的文章还挺多的。
康:所以说,如果我们要纯粹做自媒体,现在市面上的都不是个儿,他们都不行。如果激发出我们的战斗状态,把它当成一个工作去做的话,我们会做出来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,文章也好。只不过我们很叛逆,很反叛,一旦一个事情被大家都做了,我就换点别的。希望未来变成有创造力的、反叛的这么一个品牌。
胡:我忘了在哪看到,你说你开过一个酒吧是吗?
康:对。你装修一个酒吧,装得再像酒吧,它也只是一个酒吧,但你要是把一个超市装修成酒吧,这个超市就很好玩,所以要获得一种不期而遇的成功。
我在美国波特兰见到它那个城市标语,不是爱国什么的,是让波特兰保持奇怪。那个城市有一个停车场,12层没有人,很少有人把车开到12层,有一些小孩,21岁以下不能买酒、不能抽烟的,都偷偷地上去,露天的嘛!在上面抽烟喝酒抽大麻,每周六周日呢,它就聚集很多年轻人,拿过来音响音乐就开始跳,但是它是一个停车场,它是基于城市服务的,它就是为了让这个城市更美好,做了一个停车场,但是不期而遇这样的一个live house,我很喜欢这种不期而遇的东西。
胡:你觉得公路商店会给人冲动、年轻不理性的感觉吗?
康:怎么说呢?理想是那样,目标是那样,但是在做的过程中,有无数个人在做,每个人又不一样,阶段不一样,认识不一样,积累也不一样,公路商店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整体,这个时候不能把它当成一个人来看待,它是一个品牌,它是一个公司,它跟摇滚乐队还不一样,摇滚乐队那个人就是他自己,所以这个事儿,我不愿意代表公路商店,我不是公路商店,公路商店是美好的花园,不是我自己的。甚至它倡导的东西,都不是我所拥有的,这都有可能。
但摇滚乐队是一个很个人的东西,摇滚是摇滚,摇滚乐是摇滚乐,你不能说你是一个很摇滚的人,你就可以撑起摇滚乐的大旗。音乐是音乐,摇滚是摇滚,只是有的人是一个有摇滚精神的人,同时他的摇滚乐也特别牛逼。但是有的时候,虽然是你摇滚了,但是你的音乐未必。
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窦唯好?他的音乐和他的人是符合的,是吧?我就蹬着电动车,我想明白了,我做的音乐,就不要歌词,我不上台,上台我也不露面,我就骑自行车,你开个跑车,那有毛用?
现在大部分摇滚乐队是怎么都行,就是大家没脾气了,你知道吗?大家真的是没有脾气了,有什么脾气?不让你演嘛,再有脾气。你也可以说不让我演就不让我演呗,但是你怎么生存呢?
胡:我特别需要的是,想知道你想要说什么。
康:我想说的就是一句话。这个社会里面,大众对所谓的真相是不在乎的。对那些他们不感兴趣的证据,他们充耳不闻,谁能给他们提供幻想,谁就可以成为他们的主人,谁能够唤醒他们的情绪,谁就是一个好的东西。其实暴风雨的中心,宇宙的中心很平静,亚马逊雨林里面很安静,什么事也不会发生。大家就是需要制造出来一些这样不真实的东西,以及片面的东西,就好比九四年红磡(摇滚演唱会)、北京画家村、树村,那些人真的是这样的,还是我们选择的部分实事,要刻意营造出来一种架构,描绘那种群像,让大家看到一种戏剧性?
比如说那些旅行的年轻人,后旅行时代是怎么样的?有的人开了青旅了,有的人可能永远在路上,有的人媳妇儿也不要了,也有的人去创业了。
在这种群像下,一定是需要让别人得到一种情绪,这种情绪可能无外乎几种:遗憾、愤怒、同情、批判、感同身受、共鸣感、好奇心、猎奇,就这几点。当下,我没有看到什么好文章,我自己做这个,我没有看到什么好文章。
媒体做久了,越做越觉得它是一个私人的事儿,就是自己的眼睛,自己的心,你用自己的心来解构以前,所以就一句话,就是你自己是怎么理解的,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情,它就是一篇好东西。
你看很多媒体做报道、写特稿。他们会用他们的视角去解构它,偏见也好,虚假也好,他们想要那个营销点,或者说那种趣味点。
现在要我自己做我自己,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有争议的,他们到底了解不了解你中心是很平静的。我认为好的文章,应该像一面镜子,大家看到的就是大家自己想看到的。就是它像水一样平静,那种趣味点也不是很大。
比如举个例子,《南方公园》里,一个小孩问他爸爸说,我为什么不能抽大麻?那个爸爸说,那会让你觉得无所事事是可以的。然后你就发现,这个爸爸抽过大麻吗?他肯定抽过,但是这句话你觉得好笑吗?不是很好笑,但是有趣吗?很有趣。他不是从爱吸大麻让你身体不好,也不是从玩摇滚乐队吸大麻能给灵感,他就说了一个无所事事。
那你说,不想抽大麻的人,会因为这个无所事事而不抽大麻?它是一个很平的东西,就是平面的。你看到的,只是你从这句话解读出来的,但是你会觉得它很好看。
我们之前的写作手法是,比如说「成功是失败之母」这句话还可以怎么说?去让编辑做题,有一句话说「成功就像怀孕,人人都来恭喜你,但是不知道你在之前被操了多少次」。我们用这种话去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,但是这个比较过时了,现在我们想把它玩得更高级一点,玩得更昆汀一点,更加一种绞刑架一样的幽默。
什么叫绞刑架一样的幽默?比如说一个临死的犯人,大家都等着看,看他被吊死,然后他过了一个小时才被压上来。后来他就说一句话,吊前最后一句话说,「没有我你们啥也干不成?」
这种有趣是一种残酷下的有趣,但是又非常赢得你思考,你们干嘛等着看我呢?这就是鲁迅笔下的那个阿Q,就是这种有趣味点。
胡:你们的知识点从哪找来的?
康:阅读,比如说你喜欢黑色幽默,就把黑色幽默的书看一遍,从《第二十二条军规》开始你就看。
可惜现在这个行业门槛太低了,都有一支笔,都会去解读各种各样的事情,我今天告诉你鲍勃·迪伦拒绝诺贝尔了,明天又告诉你上一篇是假的,再下一篇这是真的……大家都在做这些。
因为钱都在新媒体里,所有人都一拥而上,变成一个红海。我现在还是郁闷,虽然你来采访我,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,我还是很郁闷,不是郁闷我自己,我就把公路商店当成一个自己的事儿来看待,爱谁谁,爱谁看谁看,这个就是我自己的日记,恰巧在这个时代,我们的趣味点正好和社会需求点符合。
我们是把它当成一个游戏,里边必然涉及到一些游戏币,你不可能打两下血没了,死掉了,所以血也是游戏的一部分,恰好就是我们在打这场游戏,会把这个东西当成一个游戏去做。我们说钱也好,阅读量也好,还是好坏也好,这都是游戏一部分,我不会单一考量某一部分,因为你如果单考量血,你这怎么玩这场游戏呢?但是如果你不考量血,你这游戏玩两盘死掉了,通不了关。
所以现在我们做这件事就是一个游戏,所谓什么亚文化不亚文化,这都是我们造出来的概念,亚文化现在怎么来的?是我创造出来的。国外没有亚文化这个词,我看过国外写的关于亚文化的……
胡:它有这个词啊。
康:当然有这个词,但它没有这个概念。亚文化这个词,是我有一次看书发现的,大众层面的亚文化也是从这来的,有更多人模仿着做一些内容,因为他们也无法定义自己做的这个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。要不你说你自己是画本杂志,但是现在没有词定义自己。
胡欣简介:文身骚年